自傳

「如果可以，我想將它獻給所有令我非常沉迷陶醉的美好人們。」

　　　　　　　　　　　　　　　　　　　　　　──2002年終

在鏡中我看見自己一再閃躲的

許多個自己(01)

在笑。知道世界末日之前

我必須完成一首最後的長詩，必須

獻祭黑夜的太陽水中的月亮

甚至我必須

強求自己不再像水仙一般自戀

世界末日之前我必須

刪除自己的過去如一個處子的純潔(02)

當然謊言(03)的面容都是非常純潔的。

兩歲未滿我早已明白

幻想永遠不足以強韌到能夠蓋起城堡

牆上的我的塗鴉彷彿

對應訕笑了那在襁褓(04)中孕育的

美如織錦的夢

「你找哪位？

　這裡除了虛妄不真(05)以外什麼都有。」

三歲，第一次接起電話我說。

四歲莫名愛上香精蠟燭

自此埋下成為布爾喬亞(06)的決心

（同時也想當

　太空人、消防隊員、三島由紀夫

　因為那是四歲男孩共同擁有）

在我七歲之前

書架上是沒有詩(07)的

如同一隻阿爾及利亞動物園的年輕孔雀

還沒學會開屏就先展現了驕傲

剛進小學便養成睥睨世界的習慣

卻又

以為把爺爺的照片種在院子裡

會長出什麼(08)

我記得

十歲的生日蛋糕上插了十二支蠟燭

也許他們以為，立志

嫁給資本論的男孩應該被送進

台大醫科精神改造

可是我只喜歡在放學(09)之後

躲進冷氣房和麥當勞叔叔玩捉迷藏

他們說那是一種

墮落。

「我只是拒絕長大。」

每當選舉結束(10)之後我坐在沙發上睡不著覺

十三歲開始把名牌商標往

身上穿體驗虛榮的真義(11)

我當然明白

什麼樣的主題我應當書寫什麼樣的

意義如同我們從出生問到老死又從

新生問到老死的龐大命題我那年

十三歲立志成為詩人(12)或者詩人的影子

並且

很快認清所謂

世界末日只不過是有時近有時遠通常

在我們耳邊響起的一句口號

虛妄一輩子……

我用顫抖的手承接雨水風霜。

十四十五十六歲，熱愛

蹲在大提琴內用香蕉和吸塵器自慰(13)

喜好和厭惡漸趨二元(14)

終於

連閱讀都變成了一種偏執

（早晨在鏡子中看見自己的模樣

　有許多種

　無一例外地(15)笑著，我說

　「陌生的自己在陌生的鏡中而

　　熟悉的自己在熟悉的遠方。」

　笑容通往我唯一的孤寂）

年輕

竟稍稍變得笨拙而不知所措

迷幻藥。大衛杜夫。三得利。

機車。西瓜刀。夏宇詩集。

聖嬰現象。錢櫃雜誌。麻布茶房。

生活。統一純喫茶。星期五餐廳。

精工表。台客爽。充氣娃娃

寬頻網路。大學聯考。咖啡。

張愛玲。ＫＴＶ。星座解命書。

十八歲的我早熟如一隻蘋果

自族譜沒落分歧的心跳一躍而下……

政治正確。歷史課。性幻想。

凱文克萊內褲。加州健身中心。

ＣＤ。補習班。同學會。

早晨起床

在鏡中又看見一個個自己

笑著。比世界末日更加溫柔

（來自不同面向反映出的許多種

　臉孔，在

　居住了十八年的熟悉都市氣候(16)裡

　漸次形成某種生活態度）

當我年滿十八的今天終於

決定

用最後一首長詩當作我的自傳

書寫自己的人生

其實那各式各樣以不同形式

開放於我生活的形式主義

在所有偶爾(17)浮昇偶爾陷落的

姿態中

化為一首詩

獻祭紅色的月亮震動的太陽

在我純潔如處子（如一個

　　　　　　　　閃耀謊言的）

肌膚上

印出我用所有

起伏不定的喘息恐懼甚且(18)癱軟在

肢體上的肢體寫出

我的一部

超　級　精　選

＊注釋

(01)如果我激烈表達／希望你能聽見／那個秘密

(02)所有人都擁有／乳白色奶油質感的／夢／卻只能擁抱如此的溫度安靜睡著

(03)過期牛奶換過包裝再上架／沉默的／毒殺

(04)所謂溫柔／根本／只存在於回憶當中

(05)米羅／馬諦斯／達利／超現實主義／在咖啡裡加５顆奶油球

(06)我們的名字一出生便已命定／例如信義計畫區

(07)某種聲音／不停呼喊著晦澀的愛情／在血液中凝結

(08)沒有，也是一種解脫

(09)脫下盔甲、面具然後／卸妝／才看見自己的疲憊臉孔

(10)靈感陷入枯竭／這個時刻似乎已無話可說／無論委婉、激烈、或者痛切

(11)跌倒在泥淖當中／依然要／強顏歡笑嗎？

(12)除了頂樓／我也喜歡到海邊看夕陽／上色情網站宛如一個／徹頭徹尾的／布爾喬亞

(13)你聽見了沒有／嗶嗶嗶／聽見請回答

(14)不是今日之是也非昨日之非／日曆，老這樣總這樣

(15)盒子裡裝的除了燈光和聲音／其實／還有愛情

(16)刮鬍刀和刮鬍膏／電動或／手動／來回振盪共鳴發聲尖叫

(17)被吃光的乳酪蛋糕／並不因為曾經存在而存在

(18)如此這般，如此那般／一句話／重複千百次也該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