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羅毓嘉

2000-2004. Anthem to the Fading Youthfulness.

September 4, 2009

代後記:the Last AIR



 很好,現在你終於走出了那裡。

 你回頭,在你待了短暫幾天的白色建築物前方,瞇起眼睛,隔絕光線直射的刺痛,開始回想著進去之前和出來之後合理的故事情節,你在哪裡被濡濕,高潮,你的細胞如何在快感中發聲,驟然,你憶起自己如何被人從外面送進裡面--「外面」,裡面的人是這麼稱呼另外一個世界的,彷彿裡外之分就區隔了兩種生活方式,兩種呼吸速度--然而現在你出來了。

 你想起,在「裡面」的時候你的手腳指尖完全失卻知覺,你曾經迷惑以後要怎麼在踱步之中凝聚靈感,你害怕。但他們說如果不能走,就長出翅膀學著飛吧,這下可好了,站在這裡的你不但雙手雙腳靈活而且朝氣蓬勃,結果是你連長翅膀的動機都沒有了,畢竟用腳感受世界的脈搏還是比較真實。要問你不能走路的恐懼究竟像什麼,你也說不出來。捧著僅存的感覺,你感覺空氣,不嚴重,那滋味讓你繃緊了神經,但還當真有些趣味。

 你猛然想起記憶中的百種香味,你尋找著,憑著模糊的印象。雖然你知道,當你從「裡面」出來到外面的時候,其實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某個部分。你關閉一切思考程序,開啟每一扇對外界友善的窗,試圖接收世界的訊號,坐定其中,只是客觀地重新認識這個世界,不會被任何景象媚惑,因你早已冷感。周圍的氣氛逐漸冷卻、冷卻、冷卻,啊,是你的夢境嗎,現實與夢境逐漸疊合交纏,你站著,閉上眼睛。

 然後你聽聞一切。聽聞細微的電影慢格場景,在奇異的氣氛中靜靜擺設著。

 聽見有一群人圍繞你曾經躺過的床邊,他們全都停止交談,只有好幾種你不懂的語言在吟哦,那聲音鑽刺著你的鼓膜引發輕微的耳鳴,你的腳底陡然泛起一陣巨大的焦躁,你的身體在外面,但你的感官在裡面漂浮著,與所有真實所及的空間時間錯身而過,你開始緊張起來,你叫,聽不見自己的嘶喊。然後你察覺到床上躺著一個人,你未聞他的呼吸,但是他的體味你這麼熟悉,白床單,你無法看清他的臉。

 「亞當之子你會孤獨地死去孤獨地進入墳墓孤獨地復活……」有綿密如絲的祝禱在空氣中盤旋,喧嘩而低沉的聲音滲進你的耳,你幾乎要失神。

 你用背脊扛住這迷惘,用眼睛看,仔細觀察你似乎完全陌生的,「外面」的景色。只有一條路,筆直地進入陽光底下,兩邊,是樹吧,路很直,林子像被路切開似的整齊排在兩側,綠色的光在你眼中搖晃,朦朧,但那路的紋路清晰到引發你一絲頭痛,沒有轉彎,沒有終點,你試圖延伸目光的長度,眼底燒灼似地痛。沒有聲音,連耳邊的吟唱聲都消失了,你感覺到風正無聲地吹過,沉默填滿了你,你知道漂浮的感官回不來了,陽光和雲層壓迫你的呼吸,你的胸口悶痛。

 你不再能夠言語,張大了乾裂的口唇也只有燥熱的疼痛回應你,無聲無味的時間就在你的疼痛之中流洩過去。手錶的時針走了五個刻度,陽光的角度沒有變換,你發現你周圍沒有時間存在,沒有意識存在,甚至連自己的感官也被自己隔絕在外。像水銀一樣靜止著。你想哭,緊握著拳頭,卻無法說話,無法聽見,沒有嗅覺,僅有光,在你的世界中依然流動。

 你想到雨,於是遠方烏雲密佈,閃電,下雨,沒有聲音。你看到黑暗中有道光,由遠方迅速地迫近著閃爍著,像你在夢中用生命祈禱的最終審判降臨,你咬咬牙,十七歲的身體沿著無限延伸的路走過去直到成長為二十,你知道盡頭就是你日後所必須棲息之地,那裡有著你必須面對的命運,但是你不在乎。你只要走下去,有雙腿就不用翅膀,會走路就不必學飛,你懂。

 但為什麼是現在?你問。為什麼是二十歲的你?

 當然就是現在。而且你,已經夠了。

 你不管,不在乎。

 很好,你可以不在乎以後會怎麼樣,但是,總有人會在乎。

 總有人的。


AIR



話語是那樣地冰冷
「為什麼我們不擁抱」
因為
我光用想像都覺得自己早已
過於愛你



失眠



整夜整夜他躺著如一座山。
凝望天花板上
因樓上頑童不停跳動以致龜裂的
油漆,他陡然想起
前妻離去時的表情也曾
如此不均勻地佈滿了裂痕,而
牆端懸掛的美滿笑容也已經
不可縫合。

每夜每夜一旦他躺著如一座山
總會看見油漆龜裂的紋路及
那令他心悸的表情
網一般落下捕獲他的睡眠

日日夜夜……


關於寂寞




不知道該倚靠什麼,在
雨中
落下的雨水正漸次
沖蝕記憶。
我眼見那個人遠遠走來,遠遠地
他的溫柔音頻響起
「記不得的早該丟掉不是嗎……」他
指著我的腦袋,我只能
惶恐地搖頭
像是要擺脫他的指尖那樣。
我閉上眼。


看見一襲鐵灰色的天空
跨騎著大地。雨
尚未停止
在視線潮濕,延展至遠方的遠方
看見一棵樹被閃電擊中,無聲地
倒下。
爾後雷聲響起
在那樣的距離之外。無聲地


依稀,他的臉
濕淋淋地貼近了我的。
不安正醞釀著膨脹著……
「說好
 不再想起了,不是嗎?」
因為他
無解的疼痛。
「我想擺脫空洞的自我」
擁抱自己,我終究
在雨中沒能像樹的姿態那樣淒美


冰冷的心不能解決問題,只有
熱情可以
「絕望不是隨便說說的。」
「顯然你是!」
「那只證明了辦不到的是你,不是
 我。又怎麼說?」
沒什麼可讓我依靠。
髮梢一絲絲
貼附我的額上。一絲絲
我能感覺那貼附,那觸撫
好沁涼,又好無望。
近得比什麼都遠。


數種不同時間出發的合聲齊身
往上,留下我一個人
破敗地站在雨中早已溼透。
伸出舌頭
舔舐雨水的舔舐
隱藏著晦暗的鹹澀陡然在口中
響起


擊中我的那力道比雷霆更沉重


無從設想的浪人猶疑不定如他
如雨,如我不停歌詠的
詩,那麼美。
然後遠遠地他又走開了
決絕,而又無以名狀……




在甕底沉澱許久許久以後我知道
那些曾被眾神豢養的葡萄們
如同夢想一般逐漸
解構、腐化、重新建構成
另一種新的型態且放送出所謂
醺醉的體味
同時
葡萄們以如此的自己為榮。

在夢過度發酵成不可服用的汁液之前,許願:
我的
幻想中
自己
將成為
一個
葡萄
內裡充滿甜美漿汁或者

回憶。

沉澱許久許久之後我伸手揭開甕的蓋子
迎面而來的是千句百句
「我願意。」


情話



拿鑰匙插入門鎖之前不忘說句我愛你
脫下皮鞋散發一屋汗臭之前請說句我愛你
展開報紙閱讀自殺新聞時說句我愛你
將頻道轉到恐怖片時請記得說句我愛你
如果失手打翻一鍋美味濃湯就說句我愛你
待洗的油膩碗盤堆積如山時說句我愛你
是的,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盥洗完畢髮梢滴水不止時說句我愛你
用全部熱情擁抱愛人時必須說句我愛你
兩具肉體交纏瀕臨高潮時高喊我愛你
相擁入眠在甜美夢境中仍喃喃自語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是一種口號,還是證明
出門一句我愛你以免意外死亡自此死別
回家一句我愛你確認兩人的彼此需求
結婚典禮上交換戒指再一次發言
親愛的,我是如此愛你同時我也願意
然而
你懂得愛嗎你會真正付出嗎


愛的證言



親愛的,當我白紙黑字地
寫下我對你愛的誓言
今後
我將用心履行左手無名指上鑽戒綁縛的過去
以及未來
啊,我的摯愛
作為責任交換我的誓言比不上你贈與的永遠
因此,請臨幸我

你將得以隨時享用我的身體
切下我的舌黏附你的陰莖
如果
如果你更愛我的屄
我會奉上終年潮濕的優雅器官
請剝開它
欣賞它如魚腮一般呼吸。
親愛的,這一切
不都是為了實踐我們的愛情
我將成為你的奴隸
餵食我,
以你春光的早茶法式田螺義國風味焗烤披薩
告訴我你如何飢渴地愛我
束縛我以你
充斥鮮紅色愛的陽具,我發誓
今後我是一頭溫馴的獸
不再接受他人火熱的挺進

我將夜夜為你高潮,無論
你愛我的屄或者肛門
親愛的,
讓我們一同完成愛的誓言
在最最激動的邊緣隨我高喊
我愛你,然後喘息
我愛你,
我愛你,啊啊
我好愛你

親愛的。真的為你
我奉上全部童貞並努力假裝自己仍是處女
認真練習如何收緊陰道括約肌
計較三百公克的體重
努力使自己無限潮濕不用人工潤滑劑
因此,請臨幸我
不必再幻想其他不愛你的屄

卑微淫賤的我的愛的誓言
寫到這裡。
我能想像你奮力撕去我的上衣,我的裙,
我最後的褻衣,然後
你同我一起歡愉地尖叫
親愛的……

我知道
那是我一生所能掌握的無上幸福


身體的告白



我必須告訴你,用
略帶眷戀的語氣像你最愛的太妃糖
餵飼你
讓你明白這些話語,關於
我對你的愛情

常常我不認識自己的身體,因為
被指尖記憶的那些肘彎胸腹溫度全都
屬於你
當我在夜中觸動自己的神經
又想起你
如何伸屈如何顫動
彷彿看見兩具身體對立相視微笑
常常我,不認為自己擁有身體
因為取悅你
也彷彿是取悅我自己
在每一次生澀的擁吻之間
只感受到對方的身體
對於你
我的愛情總是略嫌僵硬
急急而來又急急而去
在走不出城市的地下鐵裡來回繞道
尋找所有關於你的記憶
用以刺激自己僅有的動物感傷

當我認知自己的身體如同認知你。

你必須聽見我的眷戀
來自根深柢固你對我的束縛
既像太妃糖又
譬如愛情


悔過書



其實我必須向天發誓,我
純屬蓄意地偷盜妳豢養在
地下室且如此珍愛的
星光。因為我
再也不能忍受妳日日夜夜
面對那盞微弱光源自言自語
把妳自己一再一再
一再一再推向不可解的深刻迷戀
以致於全然忽略
我對妳的愛,
亦如極光一般燦爛盛開著因此
嫉妒如蠍子陰鬱地螫刺著。
延續我給妳的情書我要說
我愛妳
我愛妳
我愛妳
蠍子爬過使我的內褲紅腫不止
惟有吹襲那星光惟有
再一次激起妳對我的
恨,甚且愛
我才能將嫉妒釘上十字架獻祭。
即使謊言說再多也不怕口渴
或者我可以輕易博取妳的
同情,但我明白
也唯有坦白引發的憤怒
能夠徹底使妳記得我的愛。
星星絕非唯一。
將妳的那盞星光溺死之後
我告訴自己:
我想幫你摘月亮
將月亮當作乞求原諒的籌碼
用以證明我多麼愛妳
當然我非常明白
悔過書和情書同樣地
虛情假意,但
我也明白妳多麼熱愛聽取謊言。
因為我愛妳
所以
我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妳,書寫
廉價的情書要求廉價的理解
還不都是由於
我們像瘋子一般熱中愛情


情書



我梳妝是為了妳為了看見
那襲為妳而亮的夜色,除了
修眉之外
我難得紮起了頭髮以防
它們遮住我的視線
使我看不見妳
不知道
妳有沒有讀到在詩篇中
一反往常地,我
刪剪去慌張、不穩、失衡的句子
如同我剃除了叢生的毛髮
因為妳微微皺眉。
妳說:情書
是世界上最虛妄的文字。妳寧可
讀我的詩而非
自白。
我偶爾自慰,是為了褻瀆妳
過於純良的形象,以免
膽怯如我不敢靠近
穿上潔白底褲我想像
妳會如何擺放姿態
終究,姿態
也不過是我用以追索妳的
眾多理由之一。
於是我大膽說出我愛妳
我愛妳
我愛妳
我愛妳
因為說再多謊也不怕口渴
我想幫妳摘星星。
坐在窗前書寫,為了
那襲亮得比妳更生動的夜色
發現書寫是一種病
因為將每個句子都冠上我愛妳
的確是一種病。
然而我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
妳。妳知道
無論我多麼熱愛謊言
世界上惟有一句話是絕對地真,因為
妳知道我是如此愛妳而
愛情
是只有瘋子才會熱中的遊戲


September 3, 2009

最初



什麼都忘了
當我遠航如舟,在羊水表面看見自己的倒影
都忘了,關於母親體液釀造的夢
帶著新生與焦慮我忘了
自己的生命何時開始何時結束
彷彿生命
只不過是則被給予的童話
在溫柔耳語之間重複呢喃訴說然後
什麼都記不得
我站在起點眺望爾後忘記那些
本應非常清晰的
畫面,構圖,時間
低聲吟詠宛如某種陌生語言安靜陳述

恍然昨日全都空白。
以逝去的血液羊水悼念著
我們只有一個最初……


生命不值得記住



翻到哪一頁就把書籤夾上去
日記,是
偶爾記起的許多秘密和空白書頁

邊緣以內屬於白天屬於光和三明治
邊緣以外屬於。

一次偶然的性高潮屬於敗德者
用日記
他仰望自己潰爛的腳趾

不停跳舞。


窗裡窗外



我蹲坐窗櫺,用身體末梢
流利地
串起窗裡窗外兩種風景

我的肢體僵直且渾身酸痛
因為必須持續這不止的觀測
方能得証
我在窗內許下的預言:
那個文明與它的愛
正迅速地在文字中變遷
更高分貝的另一個文明
倚賴著它的高分貝在窗外遊行
建構一座座牌坊
甚至,我一向熟悉的溫馴氣候
都與詩一同被流放到這扇
小小的窗內

雙胯一張,我跨坐窗櫺
看見文盲開始書寫文字史
那是一個多麼令人感傷的早晨……

然而
窗內仍有幾盞燭光燃燒著
伴著我長久所靜止
被禁錮的姿勢
我不必在乎窗外
有多少車潮多少譴責將壓毀我的影子。
一如我所憂傷預期
其餘,都已淪陷

窗外是一襲不容許想像的
稀薄空氣
我看看窗裡的微弱光線
跨坐在進退兩難的窗櫺上
不知該往內或者
往外

跳或者
不跳





數不清那是第幾次了
早晨起來我歌頌自己滿身的麻痺
對著鏡子反覆踟躕踱步
一再調整姿態,髮式,微笑的角度
彷彿
才剛自某個長久的夢中醒來

我歌頌回憶
日復一日醒在這座哥德風格的城市裡
往鏡子上張貼昨晚寫就的日記
反覆
反覆思索重塑自己的面容
如貓對鏡
觀看那張被日記一再塗改修正
宛若一千年前作過的夢如此這般早已
模糊不可考究的
表情
皺紋
笑靨

那麼久遠
數不清第幾次了
我痴痴往內裡探索,觸撫
居住在靈魂深處的我溫馴的貓
仔細爬梳過往,然後
一躍跳過城市所有對稱構圖
然後感動高歌
像感動於無人感動的天方夜譚
(只有我獨自流淚然後
 曖昧微笑
 懷抱著貓的指掌對鏡微笑)
從來就數不清那是第幾次
我一再調整姿態髮式
以及記憶
用指尖撥動毛髮叢叢,向內
觸及現實觸及鏡中
不停更迭的倒影

而貓始終沉默不發一語徒留
我對鏡獨自夢囈

城市裡立起巨大的柱子向上,向天際
同時也往下扎根
刺痛我
以繁複歌德工業搖滾音符相互
對映,陳述,重建
我在此方或者鏡的彼方
審視自己一體兩面
如末世的靈歌般關注這座城市的
喜、怒、哀、樂,並且反覆踟躕

數不清那是第幾次,我
日復一日站在鏡前朗讀自己的日記
赫然
發現那不停被自我欺瞞修改
彷彿永恆不完美的記憶
在鏡中沉默地
連接上貓曳著的尾巴
化作迴圈反覆著
日復一日……


純粹



純粹早已以一種形式科學的形式深刻地
潛藏在我們觸手可及的生活當中
例如
玻璃杯所展現的質感對照天空中那條
飛機雲所撕扯割破的裂縫一般純粹自然而又
造作。
純粹並非透明,因為
玻璃引散發藍綠色光芒並且
抬眼望向窗外天空深不可測的光度之後
細細地碎裂了
化為無限中每一個有限的形式
之於我們短暫而又必須華美的今生
純粹展現的是
令人不敢直直逼視的必然性
幾近於百分之百佔有的如此強勢關係
原來愛情,
不過是純粹的眾多面向之中
最為偏執的一種
事實上,名為「純粹」的偏執狂正悄悄誕生
宛如一個非常
自我中心的獨舞者般令全世界隨他旋轉
不止、不止、不止……


備忘錄



時間存在是用以被推翻的。
事件在發生前早已被紀錄了。
未來不曾底定卻似乎被悄悄記得。
明天只是複製每一個昨天的今天。

擁抱生命死亡與決裂的故事在
尚未確知的空間中虛妄地上演如同
一條城市裡的內流河般找不到
任何逃亡的可能……

禁錮的,
「自由在過去才有意義,在
 未來沒有。」


空白



天色,跨坐在屋的背脊上如同一首
送葬的悲歌般
沉重著。溫度計的熱情
不超過二十也不低於
十,那是
睡過整個秋天它所擁有的唯一軌跡
我和我的高領毛衣
相互取暖相互包圍體現所謂

孤獨

噢不,那是幸福。
在悲歌色澤籠罩之下既然
孤獨成為一種美德,那麼我說
在早晨套上一件毛衣(以及
          毛衣它繽紛如蛇的花紋)
推開房門,反而
更能理解關於秋天的種種祕語
甚至是
天空對應高領毛衣的那種
福(loneliness)



墾丁



我們拾起剩餘的夏天
和貝殼南風釀在同一個瓶子裡
繼續封存

因為,再長的夏天也總是很快過完。


溫柔



酪梨牛奶和金黃色瑪格麗特
鋪滿花床,然後等待
某個新生嬰兒的睡眠然後
它們安靜等待
如一襲晨光在地平線展開它們
安靜
等待


警句



當我們舉杯向往日致敬
那些
玫瑰醇酒的時光,卻
陡然摔落手中的杯觥,轉身
奔出夜暗的酒館
灑落滿地甜香

聽見祂高喊:
「過去我們從未清醒連明日也不例外」


謊言



「裡面的收訊很不好
 什麼
 我聽不清楚,謝謝你
 謝謝你為我重複
 什麼
 好的我會如期完成

什麼:
魚吐出的氣泡自水底向上
漸漸變大


香水



動物的性慾被我們當作社交禮儀
植物的生殖器被我們貼附纖細手腕
宛若器官偏執狂一般
在我們確知自己的
性無能性冷感以及心因性陽萎之後
只好
將所有他人的交配過程剪下
假作自己求歡覓愛的
本能


隨身聽



當聲音如影隨形地左右聽覺
我們自願且樂意
任巨大的嘈雜淹沒,蒙蔽自己
面向世界的第二管道
因為,因為
伸指按下Play、Skip、Stop
便得以自由選擇聽見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和什麼甚至什麼
是被耳語左右姿勢的我們
最後一條退路


垃圾



分類、揀選、丟棄。理性地
順利重生或者直接抹煞的關鍵在
本質
(然而本質的無限上綱是
 一再改寫扭曲的意義)

懷著一出生便烙印在肌膚上不可違逆的命運或者其他
死過一次
當然
可以再死很多次


衣服



那是我們之所以必須
掩蓋遮蔽自己美或醜的
最大動力:
「他人」的美必須掩蓋因此
沒有人能看見我們的美。
「自身」的醜必須遮蔽因此
我們看不見他們的醜。

覆著單薄表情的
卻只是一襲木然面具


早餐



然後,向左看。

一些可以觸及但不可食用的和
一些不可觸及但可以食用的許多許多

例如牙疼
例如烹飪節目


冰箱



我們關注的是
罐底封口瓶身側標上一串名為
保存期限的數字且
我們相信
冰箱可以為我們無條件延長
食品的壽命

然而
即使我們用冰箱將愛情降溫
難道愛的保存期限
可以任意延長?


日記



「圓潤的歡喜也是完滿。
 傷損的遺憾也是完滿。」
在過往之中奮力打撈
早已沉澱腐化肢解的回憶
結果
水面倒影浮現一只
空無一物的臉龐


少年布爾喬亞的自言自語



一個十七歲年少生命體行走街頭如我
往復探尋榮格尼采卡夫卡杜斯妥也xxx之流所主張
天真純良自以為能找到
所謂存在意識主體概念自由抉擇的深度云云
我在
後工業化資本主義堆砌的台北市中心夢囈嚼舌
如同誠品書店台北車站星巴克咖啡聚散來去那群
自命不凡的布爾喬亞們一般抬高下巴
對著天空自言自語

事實上我漫步忠孝東路不知多少回
試圖將
每日晨昏往返往返此處朝九晚五為塞車煩惱氣餒的生物們
化作我對這城市的認同感
以抗辯電視機中政治人物天天呼喊用口號愛台灣
我的概念化的抽象化的自戀意象堆垛成
伊塔羅卡爾維諾或陳大為筆下那座
盡是魅影看不見的城市
這裡
混生著地球蟑螂地球黑貓地球吉娃娃還有亞利安星球人的死光槍
日復一日相安無事
倒有某群集標榜高級品味時尚風格進駐大東區
用標價和明亮櫥窗證明他們的信仰存在
支撐起一枚枚
幾乎虛妄並且已經形式化規格化標準化的後現代毒素

顯然電台電視報紙論壇掌握的公正輿論
只代表一種
強勢操作後的個人觀點偏頗立場內容立意皆可議的政治審判
呵我獨立街頭不在乎他們她們它們牠們
那早已經過濾掉政治不正確元素的一張張猙獰面孔
在這樣一個人人都是安那其中產階級布爾喬亞的城市裡
不管是假是真
人人都有機會上鏡頭經由電波放送全世界
在萬千華人廣大同胞面前大發謬論把詭辯無限上綱
(他們一個個都有許多博士頭銜榮譽學位作為階級分層的依據)
假造各種口沫橫飛針鋒相對的議題
我哀悼
踢開腳邊一團揉爛的報紙政治新聞頭版頭條
透過千度近視厚重瓶底眼鏡看著
摩爾和柏拉圖顯然失心瘋的理想國度在人們的舌尖綻放
建構出完美原型

如我這般一個
十七歲未滿卻喜歡作夢行走街頭的生命體只能
漫遊崇光百貨微風廣場大葉高島屋的誠品書店紀伊國屋
追尋楊照舞鶴朱天文朱天心村上春樹吉本xxx一類
所謂
老靈魂或枯槁荒人北海道羊男的浮華生活
我每日耽溺於
用理性邏輯與非理性詩句文字等等化妝自己蒼白面容
偽裝並且隱藏年齡我身為少年布爾喬亞
除了作夢更愛思考
(如果以奇異姿態坐在咖啡座前寫詩凝聚生命深度叫做思考的話)
我總抬高了下巴走在人群中睥睨乞丐、流浪漢、鄉下老太婆
自以為
讀完雪萊卡繆黑格爾聶魯達米蘭昆德拉還有三島xxx那掛
便得以掌握我所想望
色彩厚重鋪排堆疊出濃稠混濁色調如大雨滂沱而下的眾生相
冷眼嘲諷他們僅能隨城市的步調呼吸、生長、進化
一再一再新舊交替
我決定自己的方向拒絕與蒼蠅一同飛翔起舞
手執一枝鋼筆為這座城市夾縫中求生的生命們書寫
我的小說、我的詩、只因我愛所以我敢
以華麗姿態站立街頭自言自語

台北街頭的最大特色在於
抗議群眾永遠配備相同規格的白布條、奇異口號、蛋洗立法院
只為聲明些雞毛蒜皮的物價飛漲勞工政策立委素質低落云云
我不曾在乎任何
繁瑣雜事因為文藝哲學生命真理才是我的最愛
但我至少知道
一個真正愛台灣的布爾喬亞人類絕不會
登上宣傳車齜牙咧嘴大聲嚷嚷批評與己不合的理念信仰
任意玩弄民粹思想的偽道者顯然
不在我的視線之內
我一天一天蹲坐敦南誠品花崗石大廳張大眼睛
仔細欣賞此處來往的眾神野獸凡夫俗子
以及
被任意放牧的拜倫里爾克彌爾頓威廉xxxx飼養的經典著作
正恣意伸展它們僵直肢體放鬆著
深呼吸

忠孝東路街頭滿是來自不同地方的
少年中年老年安那其懷抱不同心思朝九晚五他們各自陌生
足跡代表資本主義的無疆界限制擴張毫不節制
以太平洋崇光百貨為起點玻璃帷幕一路拓展往信義計畫區
一顆顆富裕頭腦再不讀詩
現代舞蹈實驗劇場街頭搖滾是異教徒的儀式
他們失卻溫度
頂克夫妻端坐法國餐廳享用燭光
全然不知窗外的城市不曾停下它無止盡的進步蛻變一再向前
我可以預見自己未來
是安那其是中產階級是布爾喬亞體態渾然天成
只要我愛我就敢於面對
這裡一切無來由無道理無可辯解的都市生活態度
用盡所有腦中儲存的詞藻
去寫去描繪去具現
我這輩子賴以維生的大台北

一個十七歲年少生命體行走台北街頭如我
高舉知識份子虛假的優越感自以為凌駕上帝的全知
在這麼一座荒謬空無又抽象的城市中飄移消耗每一天
我不經意學會抬高下巴去蔑視地面爬行的所有匆忙
當股價指數催動血壓與心跳的節奏一而再再而三
所謂存在所謂自由都已不再重要
於是我收起高級布爾喬亞本該擁有的意識主體概念抉擇等等
闔上書本丟棄腐敗的反動因為我終於明白
無論我如何貼近黃碧雲陳克華羅智成夏宇的文字張力
天空也將不再傾聽我無端夢囈詭辯嚼舌論證
原來剝除了帶刺外殼後內裡的我只是
一個未成年愛假設虛妄事實耽溺思考的少年布爾喬亞
在閃耀資本光芒永恆不眠的台北街頭自言自語……


鏡中



對著鏡子描繪自己約略右傾(01)的臉
發現鼻子(02)長得有些心術不正
眼袋,像蠶像蛹(03)
耳中長滿巨大耳屎再聽不見任何忠告(04)
上挑的眉毛(05)割破均衡臉部線條
膚質(06)很差
鏡子中那張靜止的臉孔並不存在(07)
稍微移動就要消失(08)
啊於是我如此解讀自己:

(01)一定不屬於馬克思的情人
(02)修正牠的位置
  最好放在眼睛下方那樣
  像一場瘋狂錯誤的喜劇正搬演
(03)我們日夜用眼霜餵飼牠
  眨眼間就要羽化而去
(04)崩塌時發出的聲響像雨後的山路
  然後聽見一句「小心落石」
(05)毛毛蟲哪天會變成蝴蝶我不知道
(06)有一個短暫而飽滿的時刻我平躺著
  床上的我
  背上的青春痘壓迫
(07)你們並不存在可是我存在嗎
(08)最壞的已經過去了
  無論如何請不要攝影或拍照謝謝

我總是不認識自己
看著鏡中那兩隻眼睛
像馬路上圍觀打群架似地事不關己。
我走出去


遺書



我降生在一個充滿
溫暖陽光的花床,零歲
知道自己在被賦予生命之前便已
命定的美好人生
懷抱眾多的玩具以及奶嘴
一步一步成長

但我知道,在每一年的同一天
當我鼓足紅潤口唇吹熄蠟燭
我的人生
其實正如同桌上華美的蛋糕般
空洞,虛浮
被眾人用力瓜分
以一種無限歡娛的姿態
一歲
站在生命的起點我已
看見死亡,那只
被狗兒利齒撕碎的填充玩偶
安靜地睡著
棉花四散在肚腹之外
血腥,並充滿童真
我是一隻早熟的蘋果自樹頂躍下
落入金色瑪格麗特鋪成的花床
那麼乖巧沉默。
起因於某個
遊戲間引發的奇異靈感,我
兩歲學會如何使用打火機
點上生命中的第一支菸
將自己更進一步
推向死亡,但其實
我從電視節目當中學到的
死亡
遠比自己豢養的一株九重葛凋零
來得更加廉價更加唾手可得

強力放送的網路轉寄檔案
使我
才剛將英文字母朗朗上口,就已
對各種謊言的姿態瞭若指掌
我知道
該如何捻熄火柴而不會
燒痛手指,更知道
瓦斯爐上的開水一旦燒乾
自動系統將體貼斷火
隔絕我們於死亡的門扉之外
此時我四歲,懂得
最貼近停止呼吸的種種方法
並且清晰記得
第一次下水游泳我是如何
蓄意地吐光所有氧氣
胸腔浸滿氯水宛若那些
發炎浸潤的肺葉
漸次停滯

我必須正視死亡,因為
那是自從生命開始
便時刻在耳邊不停敲響的喪鐘
五歲六歲七歲
隨著加入同儕的遊行隊伍
我驚喜發現
更多更多我未曾涉足的可能
足以使另一個人流淚悲傷,例如
偷偷刺破保險套包裝
謀殺某個不被期望的生命
(它將自子宮內膜小心翼翼地
 被刮下,睡在
 沾染血液的棉花球中
 隨即放進玩偶塌癟的肚腹
 疼痛地被珍惜著)
非常喜悅

我依循眾人步行的軌跡
踩踏著頭骨堆垛成的棧道
成長,並步步邁向死亡

全都命定。
在我降生轉世一再重複的生命中
金色瑪格麗特如同暫留視覺般
不停演映於八歲的視網膜
九歲的年輕陰莖
然後
綻放我十歲的腦血管瘤,於是
我不得不認真思考
在十八歲生日那天自我終結的可能
鋪排妥當舒適的臥姿
吞嚥十八顆強力安眠藥以資紀念我
短暫絢爛的死亡,是的
死亡無所不在
渲染我少年時代十一十二十三歲
如造型蠟燭般亮起
隨即熄滅
在大樓工地玩起不戴安全帽的遊戲
也從不擔心鷹架掉落,因為
我們有預防措施例如人壽保單
徹底防止心臟停止跳動

過量麻醉。跳樓。火車出軌。
平交道車禍。西瓜刀與飛車少年。
瓦斯氣爆。一氧化碳中毒。中風。
心肌梗塞。食物中毒。愛滋病。
癌症。在樓梯上跌倒。
示威暴動。六級大地震。路面陷落。
綁架撕票案。藥物濫用。
或者我們屏氣凝神經常忘記呼吸
自分歧的心跳中脫落而出……
誤食毒蘑菇。燒炭自殺。墮胎血崩。
人行道上掉下的花盆。雨天騎車。
禽流感。冠狀病毒。酗酒。
仇殺。情殺。被自己的兒子毆打。
死亡看似遙遠虛妄
卻又以非常荒謬的姿態時時出沒
宣告我們的大限,啊
大限
可能就在明天,可能
就在邁入下一秒的每個瞬息之間
臨幸我,是以
我必須早在剛滿十五歲之前
寫下偏執的遺書
紀念哀悼自己注定的死亡

恍神時我又依稀看見
金色瑪格利特盛開
在扦插了十七根蠟燭的蛋糕上
她們微笑著
像陽光,空氣,水
灼痛我脆弱的視神經
幻覺佈滿我全身
從零歲開始向上攀升的年齡匍伏
潛藏許多許多禁忌的祕語
一幕一幕演映

然後斷裂
斷裂
斷裂
生命喀喇一聲被彎折扭曲
像衝擊過後的脊骨
垂掛眼前
迎風盪著如一襲輕薄的窗簾……
我隨之噤聲
知道死亡將覆蓋我
自零到十八的倒數計時如此靜默
而又必須
溫暖陽光之下我必須荒蕪,必須
以寫就的遺書對抗生命
懷抱眾多未及完成的夢想自戀
步入死亡的命題
一步,又一步……


自傳



「如果可以,我想將它獻給所有令我非常沉迷陶醉的美好人們。」
                      ──2002年終

在鏡中我看見自己一再閃躲的
許多個自己(01)
在笑。知道世界末日之前
我必須完成一首最後的長詩,必須
獻祭黑夜的太陽水中的月亮
甚至我必須
強求自己不再像水仙一般自戀
世界末日之前我必須
刪除自己的過去如一個處子的純潔(02)

當然謊言(03)的面容都是非常純潔的。

兩歲未滿我早已明白
幻想永遠不足以強韌到能夠蓋起城堡
牆上的我的塗鴉彷彿
對應訕笑了那在襁褓(04)中孕育的
美如織錦的夢
「你找哪位?
 這裡除了虛妄不真(05)以外什麼都有。」
三歲,第一次接起電話我說。
四歲莫名愛上香精蠟燭
自此埋下成為布爾喬亞(06)的決心
(同時也想當
 太空人、消防隊員、三島由紀夫
 因為那是四歲男孩共同擁有)
在我七歲之前
書架上是沒有詩(07)的
如同一隻阿爾及利亞動物園的年輕孔雀
還沒學會開屏就先展現了驕傲
剛進小學便養成睥睨世界的習慣
卻又
以為把爺爺的照片種在院子裡
會長出什麼(08)

我記得
十歲的生日蛋糕上插了十二支蠟燭
也許他們以為,立志
嫁給資本論的男孩應該被送進
台大醫科精神改造
可是我只喜歡在放學(09)之後
躲進冷氣房和麥當勞叔叔玩捉迷藏
他們說那是一種
墮落。
「我只是拒絕長大。」
每當選舉結束(10)之後我坐在沙發上睡不著覺

十三歲開始把名牌商標往
身上穿體驗虛榮的真義(11)
我當然明白
什麼樣的主題我應當書寫什麼樣的
意義如同我們從出生問到老死又從
新生問到老死的龐大命題我那年
十三歲立志成為詩人(12)或者詩人的影子
並且
很快認清所謂
世界末日只不過是有時近有時遠通常
在我們耳邊響起的一句口號
虛妄一輩子……
我用顫抖的手承接雨水風霜。
十四十五十六歲,熱愛
蹲在大提琴內用香蕉和吸塵器自慰(13)
喜好和厭惡漸趨二元(14)
終於
連閱讀都變成了一種偏執
(早晨在鏡子中看見自己的模樣
 有許多種
 無一例外地(15)笑著,我說
 「陌生的自己在陌生的鏡中而
  熟悉的自己在熟悉的遠方。」
 笑容通往我唯一的孤寂)
年輕
竟稍稍變得笨拙而不知所措

迷幻藥。大衛杜夫。三得利。
機車。西瓜刀。夏宇詩集。
聖嬰現象。錢櫃雜誌。麻布茶房。
生活。統一純喫茶。星期五餐廳。
精工表。台客爽。充氣娃娃
寬頻網路。大學聯考。咖啡。
張愛玲。KTV。星座解命書。
十八歲的我早熟如一隻蘋果
自族譜沒落分歧的心跳一躍而下……
政治正確。歷史課。性幻想。
凱文克萊內褲。加州健身中心。
CD。補習班。同學會。
早晨起床
在鏡中又看見一個個自己
笑著。比世界末日更加溫柔
(來自不同面向反映出的許多種
 臉孔,在
 居住了十八年的熟悉都市氣候(16)裡
 漸次形成某種生活態度)

當我年滿十八的今天終於
決定
用最後一首長詩當作我的自傳
書寫自己的人生
其實那各式各樣以不同形式
開放於我生活的形式主義
在所有偶爾(17)浮昇偶爾陷落的
姿態中
化為一首詩
獻祭紅色的月亮震動的太陽
在我純潔如處子(如一個
        閃耀謊言的)
肌膚上
印出我用所有
起伏不定的喘息恐懼甚且(18)癱軟在
肢體上的肢體寫出
我的一部
超 級 精 選



*注釋

(01)如果我激烈表達/希望你能聽見/那個秘密

(02)所有人都擁有/乳白色奶油質感的/夢/卻只能擁抱如此的溫度安靜睡著

(03)過期牛奶換過包裝再上架/沉默的/毒殺

(04)所謂溫柔/根本/只存在於回憶當中

(05)米羅/馬諦斯/達利/超現實主義/在咖啡裡加5顆奶油球

(06)我們的名字一出生便已命定/例如信義計畫區

(07)某種聲音/不停呼喊著晦澀的愛情/在血液中凝結

(08)沒有,也是一種解脫

(09)脫下盔甲、面具然後/卸妝/才看見自己的疲憊臉孔

(10)靈感陷入枯竭/這個時刻似乎已無話可說/無論委婉、激烈、或者痛切

(11)跌倒在泥淖當中/依然要/強顏歡笑嗎?

(12)除了頂樓/我也喜歡到海邊看夕陽/上色情網站宛如一個/徹頭徹尾的/布爾喬亞

(13)你聽見了沒有/嗶嗶嗶/聽見請回答

(14)不是今日之是也非昨日之非/日曆,老這樣總這樣

(15)盒子裡裝的除了燈光和聲音/其實/還有愛情

(16)刮鬍刀和刮鬍膏/電動或/手動/來回振盪共鳴發聲尖叫

(17)被吃光的乳酪蛋糕/並不因為曾經存在而存在

(18)如此這般,如此那般/一句話/重複千百次也該膩了吧